火車駛入大同時,窗外正下着細雨。雨絲斜斜地劃過玻璃,將這座以煤聞名的城市籠罩在一片朦朧之中。站台上,幾個穿着深色衣服的人匆匆走過,他們的背影很快消失在灰色的雨幕裏。我提着行李下車,立刻聞到了一股混合著煤煙和雨水泥土氣息的味道——這是大同給我的第一印象。
我住進了火車站附近的一家小旅館。老闆娘是個精明的中年婦女,眼角有着深深的皺紋。"來看雲岡石窟的吧?"她一邊登記一邊説,"這兩天遊客不多,你們運氣好。”
次日清晨,我乘公交車前往雲岡石窟。車子駛過城區,街道兩旁是上世紀八九十年代的建築,灰撲撲的,偶爾閃過幾棟新建的高樓,玻璃幕牆在陽光下閃閃發亮。車上大多是本地人,他們用濃重的大同方言交談,聲音粗獷而直接,讓我這個外鄉人感到既陌生又親切。
雲岡石窟的壯觀超出了我的想象。那些歷經千年的佛像靜靜地佇立在砂巖洞窟中,有的已經風化模糊,有的依然色彩鮮艷。我站在第五窟的露天大佛前,仰望着那高達17米的佛像。佛像的面容寧靜祥和,低垂的眼瞼彷彿在俯視着芸芸眾生。一個戴着紅帽子的旅行團從我身邊經過,導遊機械地背誦着年代數據,遊客們忙着拍照,然後匆匆趕往下一個景點。我突然想起旅館老闆娘説的話——"這兩年煤炭行業不景氣,市裡想靠旅遊業轉型"。
下午,我去了九龍壁。這座明代琉璃照壁色彩絢麗,九條龍在陽光下栩栩如生。幾個穿着漢服的年輕人在壁前擺姿勢拍照,他們的笑聲在古老的庭院裏顯得格外清脆。旁邊一位長者坐在石凳上曬太陽,他告訴我:"我小時候,這一片都是平房,現在都拆了蓋成景區了。"他的眼神渾濁,卻閃着某種我看不懂的光芒。
傍晚時分,我走進老城區的一家麪館。店裡衹有我一個顧客,老闆是個沉默寡言的中年男人,他做的刀削麪勁道十足,澆頭是當地特產的羊肉臊子。我吃飯時,他從櫃枱後面拿出一本破舊的相冊給我看,裏面是他父親年輕時在煤礦工作的照片——黑白的影像裏,一羣滿臉煤灰的年輕人對着鏡頭憨笑,背景是巨大的煤礦井架。"那會兒礦上效益好,"老闆説,"現在都關了,年輕人都去外地了。"
第二天,我去了懸空寺。這座建在懸崖上的寺廟確實令人歎為觀止,木質結構的建築彷彿粘在峭壁上一般。走在狹窄的棧道上,山風呼嘯而過,讓人不寒而慄。一個來自南方的遊客緊緊抓着欄桿,臉色發白,他的同伴卻在旁邊大笑:"怕什麼!這可比你們深圳的寫字樓安全多了!"我想起昨晚在旅館電視裏看到的新聞——大同正在申報"中國煤都"轉型為"中國歷史文化名城"的稱號。
回程的路上,出租車司機是個健談的年輕人。他告訴我他曾經在北京打工,後來父母生病就回來了。"大同現在搞旅遊,我開出租比在礦上安全多了,"他説,"就是錢少點。"車窗外,夕陽將遠處的煤礦廢墟染成了金色,幾個小孩在那片空地上踢足球,他們的歡叫聲隨風飄進車窗。
離開大同的那天,雨又下了起來。火車站前的廣場上,積水映出灰濛濛的天空。一個賣煮玉米的小販躲在屋檐下,蒸汽從他的推車裡裊裊升起,很快被雨水打散。我想起雲岡石窟裏那些佛像的眼神,想起煤礦照片裏年輕人黝黑的臉龐,想起麪館老闆説起"年輕人都走了"時的那種平靜。
大同正在經歷一場蜕變,就像被雨水沖刷的煤灰,有些東西被洗去了,有些東西卻沉澱了下來。這座城市的記憶如同那些千年佛像一樣,沉默地見證着一切變遷。而我,衹是一個匆匆過客,帶走的不過是一些零碎的印象和一碗刀削麪的餘味。
火車啟動時,雨停了。陽光穿透雲層,照在站台上那塊"中國煤都"的舊牌匾上,那四個字在光線中顯得格外刺眼,又格外蒼涼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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